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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海盟:不想让它们消失她来自【朱天文】、朱【天心】、唐诺的文学家族

谢海盟(右)小时候就确诊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,其重要特征是社交困难。而侯孝贤从电影《龙纹身的女孩》中聪明、压抑的女主角得到灵感,希望把聂隐娘塑造为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。 (南方周末资料图/图)

“侯导与天文都有把年纪了,剧本拿在手中很难看清楚,两人常为一副老花镜争夺不休,或斜斜捧远了纸页观看,模样颇有关圣架势。”在《行云记——〈刺客聂隐娘〉拍摄侧录》一书中,谢海盟回忆起她与朱天文、侯孝贤讨论《刺客聂隐娘》剧本的情景。这本书是谢海盟在电影拍完后主要凭记忆写出来的。

自1983年的《风柜来的人》起,侯孝贤导演的十几部电影长片,朱天文都参与了编剧工作。朱天文大多独力编剧,少数与侯孝贤或吴念真合作。直到《刺客聂隐娘》,编剧阵容里才添了阿城和谢海盟两位新人。

看到《刺客聂隐娘》的初剪,朱天文发现,设想中那部好看易懂的电影,变成了另一部截然不同的电影。朱天文告诉谢海盟,她写的侧记“比电影好看一百倍”。谢海盟认为,这是“编剧专有的不满”。

2015年7月,《行云记》由台湾印刻文学出版,8月在大陆出版。

谢海盟出生在台湾最著名的文学家庭中:父亲唐诺、母亲朱天心、阿姨朱天文全是台湾响当当的作家、评论家。外公朱西甯则从1952年的首部短篇小说集《大火炬的爱》开始,出版了三十多部作品。在他影响下,朱天文、朱天心、唐诺等人1977年创办文学团体“三三集刊”,热衷于中国传统文化,尤其“红学”。外婆刘慕沙专注翻译日本文学,朱家三姐妹中最小的朱天衣从事创作并以教育、生态保育为业。“朱家一门两代三人都是好作家”,阿城曾评价“这在世界上仅见的”。

在书里,谢海盟直呼亲人的名字——天文、天心,在台湾招致了一些批评。她不认同,认为他们不是亲人,而是“文学同行”。

文书处理机、自闭症

2009年夏天,朱天文邀谢海盟加入《刺客聂隐娘》的编剧工作,那时侯孝贤已经集中阅读了一年多关于唐代的材料。谢海盟1986年出生,2009年大学毕业,她没有立刻找工作,而是留在家中读书写作。

以慢工出细活著称的朱天文,上一部出版的小说还是2007年的《巫言》。谢海盟揣测,朱天文是感觉精力不如从前,无法再身兼小说与编剧两项工作,“急着要找个接班人”。

朱天文一开始把谢海盟设想为“文书处理机”,寄望她负责打字、排版、修改、传发剧组。

因为记性了得和熟知唐代文化,谢海盟不仅参与了剧本讨论工作,还跟下了拍摄全程,从2010年9月的奈良到2014年初台北中影文化城,五年间只因感冒落下一场戏。

小学三年级,谢海盟就萌发了一个念头——重写《隋唐演义》。她因唐太宗而喜欢唐朝,这部小说的重心却全在瓦岗寨的豪杰,唐太宗因此“如同唐僧般孬种无用,成天等人来救”。虽然明白是句“狂言”,她还是对南方周末记者强调:“我真心觉得它写得不好。”

这项工程直到现在也没完成,却左右了她的生活,接触到唐朝她都格外认真。最近几年,她还不断修改,手边有六七十万字的稿子,加上作废的有几百万字。

大学期间,谢海盟才从母亲那里知道,自己小时候就确诊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。其重要特征是社交困难。

有次约好在咖啡店接受《远见》杂志采访,没见到记者,谢海盟宁肯在店外等候,晒得满头大汗,也不愿意进去吹冷气——她害怕进去要忍受店员不断的关切。

侯孝贤从电影《龙纹身的女孩》中聪明、压抑的女主角得到灵感,希望把聂隐娘塑造为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。据说,“说话不看人”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的最显著特征,聂隐娘便是如此,而且只爱马,对女红毫无兴趣。谢海盟因此觉得很亲切。

渐渐,谢海盟才了解侯孝贤的另一些方面:有时,他会摆出猴样来逗谢海盟;他喜欢去K歌,每次必点陈升的《鼓声若响》,专为飙最后的高音,不过,“侯导最近已经不大能飙上去了”,谢海盟说。但她老是鼓励侯孝贤,“你还有40年可以拍,要像葡萄牙导演曼努埃尔·德·奥利维拉一样,拍电影到100多岁。”

侯孝贤和朱天文一家交情颇深。原名谢材俊的唐诺,曾经在侯孝贤的《悲情城市》中客串过知识分子“谢老师”。他说“老侯与我们彼此之间都有一份敬重”,但他屡次因说话、写文章太过直接而伤害友情,但相信侯孝贤吃得住。他的批评,主要针对侯孝贤的“黑道情结”。

在新近的一篇文章中,唐诺提到,侯孝贤把《悲情城市》的家国题材放进三代人的黑道家族当中,《最好的时光》的主要场景选在撞球间、酒家和夜店,“特殊角度的代价是局限,锐利切入的另一面往往是偏颇迷执,会牺牲掉一般性的东西,接触不到‘一般人’”。

侯孝贤也的确不在意,用玩笑一语带过:“总有一天拍出你们都说好的电影!”

女同志、穆斯林、无用的知识

谢海盟的自我介绍往往是:女同志,穆斯林,喜欢无用的知识,现职电影编剧。谢海盟四岁时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。“再简单不过,就是众多的爱好之一,也不认为有何特殊之处。”

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,谢海盟神情淡然,语句简洁。唐诺坐在一旁,聚精会神地折一只纸铠甲,胳膊底下摊开一本彩色的折纸图册。

五岁多,谢海盟不知道麦当劳、小虎队、芭比娃娃,却掌握了大量“无用的知识”,比如捕摘千年人参,捕捉“人脚獾”等乡野传说,以及骡子如何才肯乖乖上磨,马如何能顺产等等。

“无用的知识”一个来源,是外公朱西甯。在谢海盟眼中,外公是影响自己最多的人,也是外公令她迷恋中国文化。她至今认为,讲起文学,外公是东方的代表,她和外公一样喜欢京剧,Mp3里都存着大陆名家于魁智的京剧。

念小学一年级,谢海盟仍然害羞内向,因为不好意思,绝不向老师同学道早安再见,也不跟认识的叔叔阿姨打招呼,催促起来,她会当场钻进最近的一张桌子下面。

“她走在路上是不看人的,会看到你看不到的虫子,看到一些她想看到的东西,非常非常奇怪。”唐诺说,他又庆幸,“她封闭在自我的世界里面,可是ego(自我)并不大。”

谢海盟念的是民族学,非主流,没什么明确的就业目标,反合她的心意,“若是站在主流价值中,写众人所见所想,那又何须多此一举,开开心心去过生活就好了啊!”

一群大陆80后的作家曾经问唐诺,一个写作者买不起房子是应当的吗?他的回应直截了当:“当然是应当的,买得起房子那才奇怪。”

1972年开始,全家人就住在台北辛亥路的住所。小楼起初两层,后来为唐诺与朱天心夫妇新加一层。亏得动工及时,成为无法追溯的“既存违建”,若过了1994年才建,就有被台北市政府勒令拆除的危险。一楼约16坪(注:一坪约合3.3平方米),用做客厅;上面两层都是14坪。朱天文与母亲住二楼;谢海盟一家三口住三楼。谢海盟不曾有过自己的房间,睡觉还要打地铺。

小楼里还住着大约20只猫。十多年前,唐诺与朱天心开始在咖啡馆写作,一大原因就是家中人多猫多,空间有限,他们没有自己的书桌。大学时,因为每周有几天不用到校,谢海盟养成了跟父母一起去咖啡馆的习惯。现在,他们去同一家咖啡馆,为互不干扰而分头坐在三处。再往后,符容表妹(朱天衣的女儿)大学毕业,也养成去咖啡馆的习惯,原本无聊闲坐、翻时尚杂志,不久就“低头猛写剧本、写日记或是阅读”。

他们通常早上八点出门,四人乘一辆出租车,午后一点,唐诺先回家,谢海盟外出踏查到晚餐时间,朱天心或者回家,或者与谢海盟去踏查。

谢海盟的“踏查”始于2010年,那时她为了保护眼睛,决定每天出门走走。时间稍久,纯粹的散步就变成踏查——更具目的性的实地观察,重点是台北的水圳遗迹。时间也从一小时延长到五小时,终年无休。

谢海盟注意到,随着现代化进程,水圳、水塘和溪流为街道覆盖,曾经处处是水的台北市已不复存在。

2014年11月,谢海盟开始撰写散文《舒兰河上》,预计要写12万字,材料即来自几年来的踏查。她把舒兰街掩盖的水道命名为“舒兰河”,前者曾经是台北数一数二长的街道,现在踪迹皆无。“舒兰河”等于再次消失。

2015年5月,《舒兰河上》入围第17届台北文学年金计划,在决选第一轮获得五位评审全票。有了文学年金,《舒兰河上》至少不会再像从前的手稿那样消失无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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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新闻转载自:南方周末 | 作者:南方周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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